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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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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,殯儀館。

陳自勤的靈堂設立於此,正前方的墻壁上,白縵自屋頂緩緩垂下,宛若落幕的舞臺一般,陳自勤巨幅的黑白照片高懸於白縵正中,照片是十幾年前拍的,當時的陳自勤不足五十,正是男人風華正茂的年紀,氣宇軒昂,英俊非凡,眉宇間卻有一絲不易捉摸的憂郁。照片兩旁,是兩盞長明燈,火苗一跳一跳的,只有這火苗印證著,故人已去,但時間卻沒有停止。

遺像及靈堂的周圍,環繞著千百朵新鮮的白百合,淡雅的香味徐徐散開,整個現場肅穆凝重,就如同每個到場者的心情。

陳自勤是有頭有臉的人,生意做得大,生意場上的夥伴也多。他走得倉促,葬禮卻絲毫不減排場。

大廳正中有一排排的座椅,親友們吊唁過後,就坐在這裏休息寒暄。來賓有陳自勤生意場上的夥伴,也有他從小到大的同學、好友,更有一些相熟的媒體朋友——平日大家都忙於生計,只有在有人離開時才能聚得這麽齊,不能不說是一種諷刺。

遺孀耿雲芝跪在遺像前,披麻戴孝,眼目低垂,接受親友的吊唁和問候,Sophia遠在澳洲,雖然已經得知父親的死訊,此時卻還在趕回的路上。陳家也沒有別的晚輩,這個顯赫一方的大家族,竟是如此人丁雕零,只有耿雲芝娘家的幾個兄弟和晚輩在幫忙待客。

陳加勤、王伯和向川如出現在靈堂。

陳加勤身著黑旗袍,半高跟的魚嘴皮鞋,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低低的發髻,滿臉哀傷卻平靜從容。王伯和向川如一左一右地走在她的身邊,都是黑色西裝,黑色皮鞋,向川如沒有持盲杖,而是緊緊地握著姑姑的手,他的臉色異常的蒼白,神情肅穆仿佛沒有表情的雕像。

三人來到遺像前站定,鞠躬。

一鞠躬,向川如強忍著淚水,心中默念,爸爸,我來了。

二鞠躬,爸爸,對不起,沒有在你活著的時候來看望你。

而此時,耿雲芝見到向川如,心中仿佛被什麽擊中,當年的孩子,已經長這麽大了啊!而他的樣子,除了眼中只有悲慟毫無神采,竟和年輕時的陳自勤如此相似,甚至和遺像中的中年陳自勤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!

耿雲芝不顧兩個弟弟的阻攔,起身上前。

陳加勤一怔,輕聲對向川如說:“跟你雲姨打個招呼。”

向川如自然已經感覺到有人站在他的面前,身材比他低很多,卻仰著頭看著他,急促的呼吸炙烤著他的臉。

向川如臉色如常,眼裏的痛苦卻更增加的了幾分。當年就是因為這個女人,導致了他家破人亡。他不是沒有恨過她,可仔細想想,她和向薇一樣對此毫不知情,陳自勤的懦弱使他犯了錯,但他的兩個女人不論如何爭鬥,說到底都是無辜的。如今所謂罪魁禍首已經悄然離去,向薇更是早已作古,只留下耿雲芝一人,所有的恩怨還有什麽意義?說到底,不論愛與恨,她都是Sophia的媽媽,她的女兒和他有著一半相同的血緣,他們都失去了陳自勤,向川如看不見,但也知道父親就在前方凝視著他,也許此時一句雲淡風輕的問候,才是父親最想看到的。

向川如正要說話,耿雲芝突然問道:“你來幹什麽?”

冰冷的話語仿佛一把利刃,刺進向川如的心中。

向川如忍住徹骨的痛,無論如何,這是父親的靈堂,他克制著情緒。不等他答話,陳加勤輕聲道:“川如來送他爸爸最後一程。”

耿雲芝看著向川如的目光飽含恨意:“今天的逝者姓陳,他姓陳嗎?”

向川如小時候是隨父親姓陳的,父母離婚後,向薇替他改了身份證上的名字,他沒有想到,有一天耿雲芝竟然用他的姓氏打擊他。

耿雲芝轉而把目光看向陳自勤的遺照:“你這十五年都沒看過你父親,你以為現在,他的在天之靈想見到你嗎?”

不等向川如說話,耿雲芝繼續咄咄逼人,“既然十五年前已經決定與這個家族斷絕關系,現在又來做什麽?你是來看你爸爸,還是你死去的媽來看我的笑話?”

向川如沒想到耿雲芝在靈堂之上會說出這些話,也許在耿雲芝的心中,也無法原諒向薇吧。

陳加勤死死地握著向川如的手,她擔心已經心力交瘁的向川如無法承受耿雲芝連珠炮的逼問,不想向川如神色未變,輕聲說:“不管我姓什麽,他都是我的父親,我來給他鞠個躬,道個別,我馬上就走。”

向川如旁若無人般鞠完第三個躬,爸爸,其實我從來沒有告訴你,我早已不在怨恨你。我記得小時候你去北京看我,給我買最新式的電動玩具汽車,來香港後,你幫我選最好的學校入讀,我的眼睛出事後,我聽到你痛苦自責的哭聲……這些已經足夠了。我不再恨你,遠在天堂的你也再不要自責,如果有來世,我一定看著你的眼睛,再叫你一聲爸爸……

爸爸,謝謝你給我生命,我愛你……

向川如緩緩起身,再度拉住陳加勤的手。他的身材挺直,聲音卻帶著一絲的顫抖,“姑姑,我們走吧。”

靈堂之外,陽光明晃晃的,照在身上,竟有一種刺痛之感。

陳加勤擔心向川如,向川如卻面向陽光,在那鋪天蓋地的熱度中,陳加勤和他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離去多年的向薇。

“你別在意耿雲芝,塵歸塵,土歸土,你爸媽都解脫了,她放不下,只能徒留痛苦。”

“是呀,”向川如嘆道,“姑姑,我有沒有告訴過你,也許我媽媽從來沒有嫉恨過他……我是說,我爸爸。”多年來,向川如第一次和姑姑聊天說出了“爸爸”二字。

陳加勤點頭,“我相信,如果你媽媽不是愛你爸爸,也不會千裏迢迢來到香港。既然是愛著,又能恨到哪裏去。”

“恨只是一個女人武裝自己的外殼而已,如果她真的恨爸爸,也不會在車禍發生的那一刻,用自己的車別住爸爸的車,您一定不知道,那輛大貨車原本是要撞向爸爸的車的。”

陳加勤真的吃驚了,這些話,她從來沒有聽向川如說過,多年來,她又不肯聽弟弟的解釋,竟然一直被蒙在鼓裏。

如此說來,在潛意識裏,向薇真的是愛著陳自勤的,不然也不會舍命去救他,只是她不會想到,自己的以身相擋,不但使自己殞命,更使唯一的兒子跌入黑暗的深淵。

“川如……”陳加勤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向川如在陽光中輕輕地說:“這麽多年了,過去的那些事情已經不再重要,只希望在天國的他們,再見亦是朋友。”

當晚,麥貝奇從杭州值飛歸來,心急火燎地往家趕。陳加勤還是告訴了她向川如父親去世的消息,向川如執意要回廣州,陳加勤實在不放心,只得叮囑麥貝奇多多照顧向川如。

麥貝奇趕回向川如家裏,客廳漆黑而安靜,空無一人。臥室也是空空蕩蕩的,書房的門緊閉著,麥貝奇擡手敲了敲門,只聽向川如沙啞的聲音,“請進。”

麥貝奇走到向川如的面前,偌大的工作臺上,擺放著一個半成品的小轎車,捏得歪歪扭扭的,顏色搭配也毫不章法,一點也不像他平時作品那麽精致。而向川如的雙手正在捏制小轎車的輪胎。

他的臉色特別蒼白,眼瞼下有一團濃濃的黑影,顯得整個眼眶都凹陷下去。向川如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“你看,我光顧得捏玩具,忘了時間,你等等,我這就去給你做宵夜。”向川如放下手中的橡皮泥,起身就要往外走。

麥貝奇突然緊緊地抱住他,溫暖,紮實,柔軟,卻很用力,把他抱得密不透風。這個小女人,就像一個結結實實的依靠,卸下了向川如偽裝的堅強。他一個踉蹌,扶住工作臺才勉強站穩。

“貝奇……”他的聲音哽咽,不知是悲傷、委屈還是感動。

“傻瓜,你昨晚為什麽不告訴我,我去香港陪你啊!”麥貝奇的聲音也帶著濃濃的鼻音,航空公司是不許員工臨時調休的,但出了這麽大的事,她寧願曠工接受處罰,也不想讓向川如一個人在黑愛中哀痛。她眼淚流了下來,打濕他的肩頭,又涼涼地蹭在他的脖子上。

“姑姑都告訴你了?”向川如已經了然。

“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最親的人,出了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我……”麥貝奇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委屈,更是對向川如的心疼。

“我……”向川如一時不知該如何做答。

麥貝奇也並不是真的指責向川如,她感受到他輕微的戰栗,流著淚說:“對不起,在你最難受的時候,我沒有陪著你。”

“是我不好,那時我已經完全慌了,我從沒想到,我和爸爸的恩怨,會以他的離去而告終……”

“我只想一個人靜靜的呆著,只有一個人的時候,我才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光……”

“剛才,我反反覆覆地想,和爸爸相處的時光,雖然那麽少,但他也為我做了許多事,這個小汽車,就是我小時候,爸爸教我捏的……”

“我和媽媽來到香港後,爸爸雖然不常出現,但每次見到我,他的眼睛裏都閃耀著光彩,總是提出帶我去最好的地方吃東西,可我總是拒絕他……”

“車禍後,我從昏迷中醒來,聽到醫生對爸爸說我的視神經已經全部損壞,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光明,我聽到爸爸的嚎啕大哭,哀求醫生把他的眼睛換給我……”

向川如像個委屈的孩子,絮絮叨叨地對麥貝奇說著他和父親的點點滴滴。陳自勤活著的時候,向川如刻意地不去想這個帶走了他母親性命和他的光明的人,直到他離去,向川如才知道,那些恩怨濃不過血緣之情,原來他早已經原諒,只可惜他的父親卻已經不可能聽到他的諒解。

陳自勤也許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,但所有的恨意隨著死亡煙消雲散,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想念和惆悵……

“你爸爸在天有靈,一定知道你的這份心意。”麥貝奇安慰著向川如。想到姑神跟她說的,向川如在葬禮上遭遇的冷遇,麥貝奇只覺得,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,她該如何把這個困獸般的男人帶出他黑暗的禁錮?

夜已深,又是無眠的一夜,廚房的流理臺幹凈而冰冷,家裏也沒有外賣的盒子,想來向川如又是一天沒有吃東西,麥貝奇煮了一點點粥,強迫他喝下去,不想沒過多久,向川如便開始胃痛,扒著洗手池吐得昏天黑地,冷汗順著額角不停地往下流。

向川如沒有胃病,只是在情緒極為痛苦的情況下,導致的胃部痙攣。麥貝奇不敢讓他再吃東西,陪他回到了臥室,讓他躺下來放松休息。

前一夜,向川如一夜未眠,加上今天的葬禮和奔波,他已經疲憊不堪,卻絲毫沒有睡意,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,讓他煩躁不堪。麥貝奇知道他平日裏吃的止痛藥是傷胃的,他現在胃裏一點食物都沒有,也不敢貿然給他吃藥,只能跪坐在他的身邊,為他按摩太陽穴以緩解疼痛。

向川如握住她的手,“我沒事,你早點休息,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。”

“我明天不用上班,在家裏陪你。”接到陳加勤電話的那一刻,麥貝奇就緊急向乘務長請了假,這種臨時請假會為空姐的排班帶來非常大的麻煩,乘務長雖然準了她的假,但她一個季度的獎金鐵定泡湯。麥貝奇心甘情願,她知道在什麽時候,她決不能缺席。

直到天蒙蒙亮,兩人才雙雙疲憊地睡去。

在夢中,向川如再次見到了他的爸爸和媽媽,八十年代的北京,陽光燦爛,生機盎然。陳自勤和向薇都是不到三十歲的樣子,風華正茂,向薇留著那個年代流行的披肩長發,穿著白底素花的連衣裙,背著綠色的畫夾子,清麗溫婉;陳自勤長手長腳,穿著喇叭褲,花襯衫,過耳長發,背著昂貴的相機,一看就是海外歸來的華僑。兩人相遇在春天裏的北京城,向薇作為導游,帶著陳自勤游覽這個古老卻又剛剛煥發出新生的城市。他們在滿目騎著自行車、穿著國防綠的人群中,顯得出挑而奪目,故宮、北海、長城、天壇都留下他們快樂的身影……向川如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,但他小的時候,向薇時常給他翻閱家裏的相冊,在他幼小的年代,他真真切切地看到過臉上雙雙洋溢著幸福和憧憬的父母。那時向薇經常對他說:“等你長大了,爸爸就從香港回來接我們了……”童年的向川如,是那麽的盼望長大,長大意味著可以去香港,可以全家團圓,那是他和母親期盼了許久的好日子……

向川如猛地從夢中驚醒,陽光和父母都不見了,眼前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。

他無力地喘著粗氣,如果這個夢不再醒來,亦或者當年向薇與陳自勤沒有相遇,是不是每個人都會得到他們盼望已久的幸福?

滿室的陽光暖暖的,麥貝奇柔軟的小手為他擦去額角沁出的冷汗。這個小女人一言不發,卻始終在陪伴著他。

“貝奇,幾點了?”他問。

“上午十點。”她輕道。她早就醒了,見向川如在睡夢中依然簇緊額頭,她便一直守在他的身邊,直到他驚醒過來。

九點,今天是陳自勤火化的日子,這個時間,恐怕陳自勤已經化作了一縷青煙,不知在另一個世界,他與向薇是否能夠相遇,也不知相遇後,還能不能像當年一樣笑著說一句:你還好嗎?

經過短暫的睡眠,向川如畢竟恢覆了些體力。簡單地吃過午飯,他執意要去公司上班,麥貝奇阻攔無果後也就任由他去了,也許在大悲之後,投入到工作中是最好的療傷方式。

沒想到,下午時分,她便接到小黑的電話,“貝奇,你來一趟公司吧,川如這邊出事了。”

麥貝奇如雷轟頂,連忙問小黑,“他怎麽了?”

“電話裏說不清楚,你先過來吧,我在公司樓下等你。”

小黑的支支吾吾加大的麥貝奇心裏的恐懼,向川如是壓力過大突發急病了,還是心不在焉出了意外?想到向川如可能摔倒、墜樓、甚至出車禍,她頓覺天旋地轉,勉強保持鎮定道,“你告訴我,他是傷了還是病了?有沒有生命危險?”

“是我表達的不準確,川如沒病也沒傷,不過,我覺得你來陪他一下比較好。”小黑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表達不準確,給麥貝奇帶來了誤解,連忙給她一顆定心丸。

麥貝奇心下稍安,卻也馬不停蹄地趕到向川如的貿易公司。小黑早已等候在大廈樓下,見到麥貝奇,迎上前道:“是他的繼母,帶著一群人過來,看樣子是要為難他,我們終究是外人,沒法介入他的家務事,但你是未婚妻,可以名正言順地陪著他。”

向川如平時和父親都幾乎沒有聯系,更是從沒和繼母扯上過關系,現在陳自勤剛剛喪禮完畢,耿雲芝上門來做什麽?麥貝奇也覺得奇怪,在小黑的帶領下來到向川如的辦公室。

辦公室裏從來沒有聚集過這麽多人,向川如依然坐在他的工作臺前,神色憔悴,卻強打精神應對著局面。對面正襟危坐的女子應該就是耿雲芝,她五十歲左右的年紀,身著黑色絲絨套裙,華貴之餘,更把身材包裹得玲瓏有致。皮膚保養得當,幾乎沒有一絲皺紋,只有兩道深刻的鼻唇溝,顯示出主人的刻板不易接近。

耿雲芝的旁邊,還坐著一位四十開外的男士,而他背後的沙發上,坐著一排足足八位身著很西裝的男士,年齡從六十到三十都有。Sophia垂手站在沙發邊上,看到麥貝奇,連忙跑到她的身邊。

“麥姐姐,那邊是我媽媽,這幾位全是我的舅舅。我本來想攔著他們,但他們執意要來……”Sophia拉著麥貝奇的手說道。她的氣色很差,眼睛也是紅紅的,想來是剛從澳洲趕回來,旅途勞頓,加上傷心過度。

麥貝奇點點頭,顧不上和Sophia說太多,徑直來到向川如的面前。“川如,我來了。”她習慣性地握住他的手。沒有她在身邊,一定不會有人告訴他,他現在所處的局面。他正在一個人,面對耿雲芝的整個家族,而耿家人,顯然並不友善。

“你是誰?”耿雲芝操著一口港式粵語。

“媽,這是我哥哥的女朋友,麥貝奇。”Sophia連忙介紹道。

“女朋友不是老婆,她來這裏做什麽!”耿雲芝厲聲道。

“她雖然還不是我的老婆,卻有資格出席任何我在的場合,雲姨,沒問題吧。”向川如回握麥貝奇,給了她最大的肯定。

“當然,她可以聽,但這是我們的家務事,她沒有資格提出任何要求。”耿雲芝就家族人丁興旺,光男丁就有八位之多,有背後的八位哥哥弟弟撐腰,她不在乎向川如身邊多一個麥貝奇。

“到底出什麽事了?”麥貝奇還是一頭霧水,不知道耿雲芝到底在怎麽難為向川如。

“雲姨和她的律師拿來放棄遺產的協議,讓我簽字。”向川如平靜地解釋道。原來耿雲芝身旁的男士,就是陳家的私人律師張志江。

麥貝奇生氣且無語,陳自勤的身體剛剛化作一縷青煙,靈魂也許還盤懸在親人的中間,耿雲芝就迫不及待地讓向川如放棄遺產,完全不顧及向川如的感受,可見在她的心目中,向川如這個陳家長子,不但從來沒有地位,恐怕也早已是她的眼中釘,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。

“你爸爸的遺囑是怎麽寫的?”麥貝奇忍不住問道。

“陳先生臨去世前剛剛廢除了他十五年前新立的遺囑,但是沒等到新的遺囑寫完,他就不幸過世了。”律師張志江解釋道。根據陳自勤十五年前的遺囑,他的財產除了撥一部分成立公益基金外,全部由耿雲芝和Sophia繼承,而他廢除了這份遺囑,張志江嚴重懷疑,他是想給兒子向川如留一筆財產。

只可惜,這些只是張志江的猜測,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。

麥貝奇道:“也就是說,陳自勤先生沒有留下任何具有法律效力的遺囑?”

“是這樣。”張志江點頭。

“那麽根據法律,川如他作為陳自勤先生的親生兒子,是有繼承權的嘍。”麥貝奇的語氣很輕松,就像在聊別人的事情。

“沒錯。”張志江點頭。耿雲芝的做法,他也看不慣,只是陳自勤家大業大,雖然已經身故,但他還想繼續做耿雲芝的生意,所有有些話不好和向川如講,既然麥貝奇直白地問了出來,他身為職業律師也要保持操守,據實回答。

“那你幹什麽要放棄?”這句話,麥貝奇是對向川如說的。

“我剛才說了,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!”耿雲芝忍無可忍,氣急敗壞。

“我也說了,她有資格出席任何我在的場合,自然也有任何說話的權力。”向川如毫不客氣地回敬。

“你剛剛還說不稀罕陳家的一分一毫。”耿雲芝竭力保持震驚,額角暴跳的情景卻已經使她失了儀態。

“我雖然不稀罕,但有權利知道我父親的遺產明細,至少我需要知道我放棄了什麽。”向川如定定地“看”著耿雲芝,坦蕩的表情之下,倒把耿雲芝應襯得格外刻薄。

“這……”耿雲芝竟被問得啞口無言,她只讓律師帶來了放棄全部遺產繼承權的文件,卻沒有準備陳自勤的全部遺產清單。

“我已經準備好了,而且還專門讓人準備了一份盲人版本,向先生、麥女士可以過目。”張志江把一份盲文、一份中英文兩份文件分別擺在向川如和麥貝奇的面前,作為職業律師,他保持著基本的職業水準。

向川如的指尖在盲文文件上優雅從容地穿梭著,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。既然律師說麥貝奇可以看,麥貝奇也就毫不客氣地審閱起文件來,一看之下,她才知道向川如的父親來頭有多大。陳自勤名下的財產,除了香港本地的四家高端酒樓之外,在泰國、美國、瑞士、加拿大等國家還有十家連鎖酒樓,香港、北京、上海、美國有若幹處不動產,至於他名下的存款、股票、基金、更是數額巨大。另有無數古董,無法估計其價值。

陳自勤就是白手起家的香港本地有錢人,雖然不像許多上市公司主席那樣坐擁百億千億,但也絕對屬於富豪階層。

麥貝奇看完的同時,向川如也把盲文文件從頭到尾讀完,指尖從文件上擡起,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麥貝奇不知道他原本就知道父親的身家,還是和她一樣被陳自勤龐大的財富嚇住了。

“張律師,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。”向川如誠懇地說道。

“請講。”張志江對向川如始終畢恭畢敬,他一直知道陳自勤有這樣一名長子,若不是耿雲芝的態度咄咄逼人讓他感到壓力巨大,按照禮數他實在該叫向川如一聲少爺。

“我父親的這些遺產,按照法律規定,我能繼承到多少?”向川如問道。

“您和耿雲芝女士、陳佳佳小姐擁有平等的繼承權,您可繼承的數額是總財產的三分之一,所有的股份、動產、不動產、現金,約合六億港幣,至於古董部分,還需要專業人士的評估,屆時可以直接繼承或者拍賣變現。”

一旁的耿雲芝臉色已經發黑了,她還是小看了向川如,她本以為他會破口大罵,所以帶了八名兄弟來給她壯聲勢,沒想到向川如彬彬有禮地與律師交談,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。

耿雲芝向背後的八位兄弟投去一個焦慮的眼神,她那八大金剛早年都是混江湖的,這些年在耿雲芝的幫助下,都進了陳氏集團工作,耳濡目染之下樣子斯文了許多,但神情間還是透著一股戾氣。

向川如當年說過,不會圖陳家的一分錢財產,可惜當年她沒有錄音或者讓他簽字存檔,如今多了這許多麻煩。而這六億財富,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手,就算是一場硬仗,她也要和向川如打到底。

“也就是說,耿女士要我簽字放棄的,是五個億?”向川如臉上甚至帶著一股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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